炎炎夏日，知了刮噪，王倩白襯衫已被汗水侵濕，斑駁的鹽漬隱約可見，她騎著電瓶車，帶客戶看房子。
客戶是中年男性，戴一副鏡片很厚的眼鏡，喉結聳動，弓坐在王倩電瓶車後面。
他手不自覺遊離到王倩雪白大腿上，王倩身子一顫，一個急剎車，梗著脖子，讓男人滾。
男人是滾了，可這單生意也黃了，王倩來不及處理情緒，打開手機，趁天沒黑，趕緊聯系下一個客戶。
還沒來得及按撥號鍵，有電話進來了，是趙磊，王倩盯著手機屏幕，愣怔半天，心臟像抽水泵一樣，撲通，撲通，撲通。
“倩倩，我月底回來了。”
“我有錢了。”
王倩再也繃不住了，蹲在電瓶車旁，哭成了傻子，淚水花了她眼線，整整三年，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夜，像熬一副中藥，很苦。
倆人都是彼此初戀，高中就互生情愫，大學四年更是形影不離，甜甜蜜蜜，即使吃路邊攤，也仿佛品味人間珍饈，羨煞旁人。
畢業後，離開大學這座象牙塔，倆人都躊躇滿志，想闖出一番天地，倆人都不想回老傢，老傢在農村，除了種田，工作機會少之又少。
趙磊面試了幾傢公司，頻頻受挫，懊惱不已，急得在出租屋裡抽煙，嗆得王倩直咳嗽，王倩找了份房產中介工作。
王倩的工作風吹日曬，買了輛二手電瓶車，帶著客戶挨個小區看房。
短短兩個月，王倩臉曬得黑黢黢，東奔西跑，可並沒簽到單，常被領導指著鼻子嚴厲批評，被同事擠兌，大傢都是新人，就你差勁。
她迅速體會到初入職場的艱辛，卯著勁，不言語，不沮喪，學習前輩經驗，勤奮，敢拼，不怕吃苦。
趙磊這邊也找到了工作，單位是一傢小的物管公司，沒什麼前途，但聊勝於無，先幹著再說，趙磊苦笑。
工作兩年，倆人最初的菱角被磨平，臉上多了幾分世俗煙塵，王倩從小代理公司，跳到規模前幾的大代理公司。
趙磊卻沒那麼順利，還沒等他厚積薄發，物管公司就倒閉了，面試又是頻頻受挫，賣過手機，站過櫃臺，進過工廠，銳氣漸被磨平。
第三個年頭，王倩懷孕了，倆人看著驗孕棒，悲涼又無奈，倆人沒存款，買不起婚房，甚至辦不起酒席。
趙磊父親走的早，母親前兩年又得過一場重疾，趙磊抱著頭蹲在墻角哭，王倩輕撫他脊背，在他耳邊低喃，裸婚吧。
沒有婚紗照，沒有酒席，沒有婚房，隻有兩個年親人熾熱相愛的靈魂，王倩義無反顧跟趙磊領了結婚證，笑靨如花。
趙磊母親給了王倩六萬塊錢，這是她所有傢當，一張張皺巴巴的鈔票，王倩妥善收藏好。
婚後，王倩去趙磊老傢養胎，婆婆對她很好，傢裡養了十隻母雞，留著下蛋賣錢，全燉給王倩吃了。
王倩養胎期間，趙磊留在城裡工作，當時單位效益不好，經常拖著工資不發，實在無奈，交不起房租，隻得伸手跟王倩要錢。
王倩也不多說什麼，從六萬彩禮錢裡，拿出來給趙磊。
女兒一歲，王倩帶著婆婆跟趙磊在城裡團聚，一傢人租了一個大房子，當晚趙磊緊緊抱著王倩，聳著肩哭，說要護她母女周全。
女兒小，經常生病，每次去醫院都花費不少，加上吃穿用度，四口人的開銷，經濟壓力很大。
王倩把女兒交給婆婆帶，自己重返工作圈，有了女兒的存在，王倩變成了拼命三娘。
王倩靠著地產圈原來的人脈，也算是到了代理前幾的公司，隻是底薪隻有四千，她咬著牙每天風裡來，雨裡去，帶客戶看房子。
忙時，顧不上吃飯喝水，客戶一個電話，再累也得放下一切，趕過去。
王倩拼了兩年命，得了胃病，曬了滿臉雀斑，終於換來成績，她服務的項目深受好評，職位和薪資一路上漲，到了八千。
但是趙磊卻原地踏步，傢裡大部分支出都靠王倩，他下了班就帶女兒，做飯，整理傢務。
有次寶寶吃了不幹凈的東西，上吐下瀉，一去醫院檢查，腸胃都發炎了，要吊水，要住院，在醫院繳費窗口，趙磊口袋裡隻有二十塊錢。
他刷了信用卡，沒敢告訴王倩。
2017年春，王倩媽媽看不得女兒受苦，拿著自己在國外務工的錢，給女兒付了二手房首付，月供五千二，趙磊千恩萬謝丈母娘，一傢人開開心心搬了進去。
本來皆大歡喜，偏偏這時，趙磊的公司倒閉了，拖欠的工資也沒發，趙磊心急如焚，討薪幾次都無果，在傢借酒消愁，日漸頹廢。
王倩整個人都撲在工作上，早出晚歸，每天像打了雞血，神采奕奕，性格也變得有點強勢，對於趙磊的日漸消沉，她萬分反感。
她開始在趙磊面前表現出優越感，常在朋友面前，說自己傢是女主外，男主內，趙磊在一旁低著頭，大氣都不敢出。
後來趙磊親戚給趙磊介紹了一個外地工作，趙磊收拾了包袱，當天就過去了，不知知何時起，他覺得和王倩在一起，有壓力。
倆人分居兩地，交流漸漸變少，王倩沒日沒夜的忙，趙磊說分開是暫時的，他會打錢回來。
然而趙磊沒打過一次錢，因為工資不高，除去開銷，能養活自己已不易，王倩在電話那頭暴跳如雷，扯著嗓子吼，罵趙磊沒用，養不了傢，讓他滾回來。
趙磊不願意回來，拿電話的手不停顫抖，他怕王倩。
窮人的愛情，不就不浪漫，更何況，窮人的婚姻。
被王倩罵狠了，趙磊就信用卡取現，畢竟王倩再省，女兒的開銷是省不了的，漸漸的趙磊開始依賴信用卡。
轉機發生在年底，王倩被曾經合作過的甲方挖走，薪資直接飆到了一萬二，王倩的眼界變寬了，野心變大了。
也是在那年年底，房地產市場遭遇冷門，甚至有些樓盤打出了“首付五萬”的廣告來回籠資金，三環，地鐵口，學區房。
地產圈很多人搶，有人用信用卡套現付首付，王倩動了心。
賭一把，或許就能步入中產階級了。
她用信用卡湊了五萬，為了首套房的名額，跟趙磊辦了離婚，房子寫在了他名下。
這套房子第一次隻需付五萬，但屬於分期付首付，三年內必須付掉二十萬首付，王倩覺得以自己一萬二的工資，可以。
她的工資大部分已用來供新房，現在住的二手房，每個月的五千二房貸，讓趙磊付，她還要養女兒，負擔不起，正好給趙磊一些動力。
趙磊沒敢說不，雖然他一個月掙的錢遠遠負擔不起，他隻能又默默辦了幾張信用卡。
王倩從未有如此滿足，自住一套，投資一套，在同事面前，昂首挺胸，每根頭發絲都在顫抖。
可是夜深人靜，她常在床上失眠，夫妻長期分居，高額房貸，除去傢用，寶寶開銷，所剩無已。
但至少，房價升值空間很大，步入中產階級，指日可待。
王倩還是想得太美好了，她忽略了趙磊的經濟實力，趙磊沒有壓力變動力，每個月為了還房貸，瘋狂刷信用卡。
一年時間，已經債臺高築，信用卡刷完，就網貸，利滾利，最後滾到六十多萬，直到催收電話轟炸趙磊通訊錄，王倩才知道實情。
趙磊躲債從外地回來，跪在王倩面前哭，他說他沒臉跟王倩說自己還不起房貸，女兒已是王倩在養，母親的開支已是王倩在支付。
他是個軟弱的男人，他沒有能力，養不起這個傢，而王倩的高姿態和無心的言語更是把他的尊嚴放在烈日下炙烤，抬不起頭，所以他寧願在外地工作躲避殘忍現實。
他讓王倩打她，王倩一語不發，緩緩蹲下身，淚水在眼眶打轉，她仔仔細細看著趙磊。
她愛過的那個最明媚的少年，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懦弱了？
又一個催債電話打進來，趙磊心肝肺都在顫抖，趕緊掐掉。
人死賬銷，人不死就得還錢。
同事朋友勸王倩離婚，王倩三天不吃不喝，就躺在床上，睜著猩紅色眼睛看天花板，嶙峋的現實最終還是敗給了跟趙磊多年感情。
王倩決定賣房還債。
可惜母親買的那套二手房未滿三年，限售狀態，新房還未交付，更是無法交易。
中產夢碎了，灑了一地的還有她們的愛情。
最後王倩賣了戒指，賣了項鏈，甚至在網上賣了自己的衣服和包包，但遠遠湊不齊六十萬。
最後是趙磊母親賣了老傢的房子，房子很破，又在農村，賣了還是不夠，趙磊就跪著求親戚，磕響頭，借遍所有人，終於勉強湊齊。
還清債務那一刻，趙磊覺得世界清靜，終於不用躲躲藏藏，像耗子一樣生活在暗處。
可是親戚的錢還是要還，兩套房貸還是要還，女兒還是要養，飯還是要吃。
經過此事，王倩大病了一場，大半個月沒去上班，職場競爭非常殘酷，前浪推後浪，還沒等她從病床上爬起來，老板告訴她不用來上班了。
王倩哭都哭不出，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，後天就要還房貸了，下個月一號要還另一套房貸，女兒明天要交培訓班的費，而她現在連買衛生巾的錢都沒有。
都說年輕人的崩潰是從還不起房貸開始的。
王倩崩潰了，她跟朋友借錢買了安眠藥，吃完後躺在床上意識漸漸變模糊，她太累了，生活壓得她喘氣的機會都沒有。
王倩沒死，被搶救了過來，趙磊呆呆望著她，倆人就那樣互相望著，一句話也說不出，執手相看淚眼，竟無語凝噎。
生活已經把倆人折磨得面目全非。
趙磊留下一個字條就走了。
我出國務工了，去非洲，三年，回來時，你若未嫁，我就娶你，補你一個婚禮。
倆人之前為了首套房名額已經領了離婚證，王倩可以找別人，但她沒有，或許是累了，或許是怕對方對女兒不好，或許是對趙磊，還有愛。
趙磊把工作的視頻給王倩看，他剪了平頭，臉被曬得黑黢黢，汗水流進眼睛裡，醃得眼睛睜不開。
王倩鼻子一酸，又振作起來，白天做房產，晚上去飯店洗盤子，母親每個月補貼她，婆婆身體不好，一個人還打了倆人份鐘點工。
三個女人，苦苦熬著，省吃儉用，供著高額房貸，這個傢總算還支撐得下去。
Stilnox是毒品嗎？屬於幾級藥品？醫師：是藥是毒取決你如何使用！
三年過得很快。
女兒會喊媽媽了，常常問爸爸去哪了，王倩撫摸女兒額頭，淚盈於睫：“爸爸，去外地工作了，就快回來了。”
重逢那天，王倩沒有認出趙磊，趙磊已經被曬成了黑炭，臉像風幹的瘌蛤蟆皮，瘦得皮包骨頭，兩鬢有了白發，老了不止十歲。
隻有那雙眼睛還是明晃晃的。
“倩倩，以前我沒用，苦不到錢，沒讓你過上好日子。”
“我也有錯，你失意時，沒有給你鼓勵，而是無盡說你無能。”
王倩顫抖著手，把趙磊從頭摸到腳，眼淚簌簌流。
趙磊把一張銀行卡交到了王倩手裡，沉甸甸。
倆人去銀行辦了部分提前還款，每個月的月供少了一大半，壓在肩頭的千斤大石終於甩開了。
兩個人一開始分居兩地，後來分居異國，中途有過矛盾，有過激烈爭吵，但兩人心裡始終隻有對方，都想著把日子過得好起來，給傢人和女兒一個明亮的未來。
也正是這個念想，支撐著倆人走到現在，過程很苦，但萬幸。
倆人熬過來了，房子也升值了。
留言列表
